纪录片团队“在武汉”：跟看不到的东西在战斗

26日，国内第一部深度呈现武汉“战疫”系列纪录片《在武汉》在B站上线，深入特殊时期的江城，记录疫情下武汉各类人群的生活与故事。第一集《车轮上的生命线》只有17分钟，将镜头对准志愿者车队。让看得泪目的网友打出9.9分“感情分”。

28日深夜十点多，Figure团队开完策划会，紫牛新闻记者连线该片总导演张悦，听他讲述十多人摄制组在武汉的故事。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封城之日：决定去武汉

武汉疫情爆发后，许多有责任感的媒体工作者都有“请战”去武汉采访的想法。《在武汉》出品人、总导演张悦是资深媒体人出身，曾在亲历汶川地震、毒品调查、水灾、洪灾等重大报道一线。他从《南方周末》一线记者，到投身《看天下》、《人物》，成为互联网短视频创业者。

“23号封城那天，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去武汉。”决定以纪录片的形式记录武汉，张悦在工作群发起讨论，“因为特别危险，难度很大，我不会强迫员工去，有意愿参与的人进群，大家都主动请缨。”

接下来，当人们看春晚，牵挂武汉时，张悦开始忙着写策划案，联系可以播出的平台。B站是最早做出反应，向张悦伸出橄榄枝的平台。1月29日，双方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尽管已经预想到拍摄投入不菲，但一个共识是，这个片子拒绝任何商业植入。“我也做好了自己掏钱做这个片子的准备。”

最早片子叫《武汉铆起》。张悦透露，“我们拍摄过的志愿者象哥说，武汉人不怕，铆足劲干。‘铆’起来搞，有点像四川话里的‘雄起’。这是武汉这座城市面对巨大困难的姿态。但后来听武汉朋友讲，可能语法上有问题。最后改成《在武汉》，就拍此时此刻在武汉的普通人。

张悦告诉记者，在进入武汉之前，准备好物质保障，要考虑好一队人的衣食住行、车马交通。“过年期间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紧张工作。”这导致张悦刚到武汉就累病了，咳嗽不止，周围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03年SARS病毒爆发时，第一批进北京地坛医院采访的老同事，也受邀为团队做一线培训。“防护知识很重要，大多数小伙伴还是怕的，报名后内心也是恐惧的，唯一可以保护我们的是科学常识和专业操作，戴口罩的方法对不对，勤洗手等等，打消他们的疑虑和恐惧。”

张悦强调，过度恐慌也是个问题。每天花大量时间搜集信息，可以帮助自己和团队做出正确判断。“我对团队有一个要求就是，不制造和消费恐慌，不制造和营造谎言。”

拍武汉：不是想拍就能拍

拍摄团队在武汉遇到的挑战，可能是大家最关心的部分。“我们在拍困境中的人，每个主人公都是在这样一场灾难中，我们本身也是。”张悦说，每天无时不刻不要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困难，比如出行。“很多地方封路，有时候还会遇到突发情况。今天早上我约了一个调研对象，在武汉天河机场旁的宾馆。结果排了两个小时队，我在朋友圈还发了条，来武汉这么久，终于遇上堵车了。由于交通管控升级，因为我们没有批文和记者证，采访没有做成，只能原路返回。”

两张车辆通行证还是他们耗尽资源，分两个批次搞到的。而医院或者其他机构发的通行证，一夜之间就会作废。前几天因为临时换证，张悦还让制片人去买电动车，店家送了“饿了么”外卖的箱子，于是导演带着摄像，变身“外卖小哥”拍摄。

拍摄许可，要获得拍摄单位的许可才能进行拍摄，难度也可想而知。张悦要求团队成员半个月到20天，做一次咽拭子核酸检测。前天全体前线摄制组去华大基因测试，所有人阴性，排除感染，令张悦如释重负。“所有人进污染病房拍摄，每天三令五申，特别担心，小伙伴要是感染，我没法向他们父母交代。”张悦不仅发朋友圈报平安，还把检测证书同步给拍摄对象。“我们是有同理心的团队，不要把风险带给对我们释放善意的武汉人。”

确实遇到怕被感染拒绝拍摄的情况。“有一集要拍到孩子，志愿者收留的‘战时孤儿’，他们的家人因为被隔离或者收治，他们就会成为没人照看的孩子，但志愿者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同意我们拍摄，我们也能理解。”

此外，由于住的宾馆被医疗团队“征收”，摄制团队换了几次住地。“其实宾馆不好找，有不少都不开。但我们都很理解，我们住的酒店离医院只有100米，方便医疗团队救治病人。”获得食物的渠道也很单一，能订的外卖就那两家，很快就吃腻了。好在有很多善良的人们给团队提供帮助，第一集中采访的象哥就给他们送来水果和食物。“有不少公益组织和公司给我们送水、牛奶和食物。我们短短一集片子背后是无数人的善意，很感激。”

在武汉：边拍边剪，一起战斗

张悦公司有四位武汉员工，早在17日放假，就已经回到武汉。后期后援队伍进入武汉，团队小伙伴一直工作到现在没停。国内纪录片制作采取制播高度同步，但这次团队带着两个全职剪辑师来到武汉，跟摄制组一起工作，边拍摄边剪辑。

“第一天到武汉，空城的状态没有特别震惊我。最难受的是，你仿佛是在跟一种看不到的东西在战斗。我们要快速反应、调研，快速进行拍摄和剪辑。才拍完三分之一，剪完前两集，就已经开始播出了。目前为止，相当部分内容没有完成拍摄。一般是拍完回到后方，进入后期剪辑过程。”事实上，拍摄过程中也有飞机损坏等危机出现，B站方面也帮忙衔接大疆传媒进行协拍，完成飞手征集。

张悦说按计划会拍到4月初，每天都焦虑到睡不好觉。“后面几集还等着呢。刚还在开会，由于受众反响不错，期待更快更多看到作品，每周一更，不排除会加更。”

小伙伴们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张悦每天都要跟制片人沟通，协调资源，做好后勤保障。“我们的物资很丰富，后来还有能力帮助有需要的人。”张悦笑说，一开始有人以为我们是志愿者，“我太太是湖北人，她也会帮忙找单位对接。有些得病和疑似感染的武汉市民，医院物资不够，就联系朋友给他们捐。特别开心的是，也能通过渠道帮助几十位有需求的人，得到应有的救治。”

第一集中，志愿者丹丹疑似感染，收到物资遥遥相望的样子，让许多网友心酸。“最后确诊她没有染病，她当时身体状况不好，目前正在康复中。我们后面要补回访，让大家放心。”张悦说，当时的武汉一床难求，他们也通过香港的朋友帮丹丹寻找药物。

拍摄中更体会到武汉人的不易。“他们付出的牺牲太大了，深深陷入无力感，你帮不过来。”他说，“昨天我有一位员工还在向我求助，他是病人，感染的不是新冠病毒，但因为需要输血，却找不到医院。在武汉，大多数医院成为定点收治医院，其他危重症还没恢复，最新消息是协和医院可以收治普通肺炎，但大多数科室仍是停滞的状态，但我们不能忘记为疫情牺牲的普通患者。”

9.9分：战疫改变了许多人

尽管一集只有17分钟，却是团队历经半个月周期的创作。找到的第一个拍摄对象，就是之前纪录片《生活万岁》里的一位主角。影片拍了那些困顿、徘徊、迷茫、挫败的生活碎片，在逆流中奋力向前。武汉女司机李少云和小女儿依依在出租车上相依为命，2020年，周迅主演的苹果公司年度微电影《女儿》，原型人物就是李少云。因为带着孩子，李少云无法担任“摆渡人”，但她每晚都会守着手机，关注每一个志愿者群和每一条求助信息。

对于网友打出9.9分的高分，张悦说，“这其中有太多感情分，我不觉得我们值得这么高。客观理性讲，由于大量压缩制作周期，肯定会牺牲质量。第一集来讲，遗憾超过满意。但我对团队很满意，为他们骄傲。”

接下来的片子中，还将呈现许多武汉的普通人，留在武汉的外地人，甚至还有外国人。最危险的场景当然在于，摄制团队去武汉三家医院，在隔离病房拍摄的场景。张悦说，自己老家在江苏常州，可算半个江苏人。这次去三家医院拍摄，都碰到江苏来武汉援助的医疗队，非常骄傲。

作为记录者，张悦也观察着不同人们的在这场战疫中发生的变化。比如武汉的外地滞留者成了志愿者。“他们可能平时有体面的工作和收入，突然变成难民了。但既然命运把我和这座城联系在一起，我就为此尽力。从滞留者变贡献者的心态，就是我们要呈现的人性。”

张悦说，最近拍摄发现，这周新开的方舱医院，出现“床等人”的状态。医护人员比较悠闲，收治轻症病人的方舱建设速度很快，医疗资源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生活正在好转。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