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  城市魅力  旅游

深度解读|小众旅行方式

  随着旅游日益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旅行方式也越来越丰富多彩。从骑行、搭车到最近火爆朋友圈的露营、房车,无一不昭示着。在传统包价跟团的大众旅游之外,有丰富多样的“小众旅行方式”可供选择。虽然参与某种特定旅行方式的人数可能不多,但是

  本期邀请的四位学者都从事小众旅行研究,也都曾经因“研究话题过于小众”而受到质疑。小众旅行研究似乎很容易被置于“有趣但没用”的境地,然而,有趣与有用不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四位学者结合自身的经历,通过对小众旅行的深度解读,讲述了各自对小众旅行的理解以及小众旅行研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既有共识,又不乏个性化的见解。主持人与嘉宾希望通过本栏目抛砖引玉,厘清围绕着小众旅行的有关概念,加深学界对小众旅行方式研究的了解,引发更多精彩的讨论并吸引更多学者加入到有关研究的行列中,共同实践既有趣又有用的研究。

  虽然在旅游实践中旅行方式越来越多样化,但“小众旅行方式”并不是一个成熟的学术概念,请各位老师结合自己的研究,向大家介绍您所关注的小众旅行方式以及在小众旅行研究中所思考的重要话题。

  我对小众旅行方式(或者是“替代性旅行方式”“另类旅行方式”等)的研究,之前主要是关注背包客,或者说是广义的自助旅行者,后来也逐渐关注到骑行者、自驾游、火车旅行者等。虽然很多国内外学者广泛地把中国的“穷游”等同于“背包出行”,把“驴友”当成是“背包客”,但两者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我对背包客的关注其实是开始于2009年左右,也就是在前往中山大学旅游学院读博前。读博期间,我关注到中国背包客出行动机及其与西方背包客(包括以色列背包客)以及其他地区(日本、韩国、中国地区)背包客出行动机可能存在的异同,并发现,在背包客出行动机中,广泛地存在一种自我发展的动机,后来我有一系列研究围绕着旅游体验(背包旅行体验、出境旅行体验、文化旅游体验等)与情感、身份认同等问题展开。

  在研究背包旅行这种相对小众的旅行方式或现象时,我想到的主要是两个问题:(1)背包旅行作为一种小众旅行方式,到底是对旅行作为一个整体现象的具体化(一个具体情境),还是对(主流)旅行方式的一种特殊化(一个特殊的情境)?也就是说,它是一个一般情境(旅行)下的具体情境(背包旅行)?还是说,它是一个特殊的旅行情境,区别于我们所理解和熟知的旅行?我们所熟知和理解的旅行,大概也就是(大众)观光旅行、度假、商务旅行、探亲访友等。(2)背包旅行等小众旅行方式之间的异同究竟如何?以及对它们的研究如何回应有关旅游研究以及更广泛的社会科学研究的理论?

  早些年“alternative tourism”曾被译为“另类旅游”/“小众旅游”/“非大众旅游”,尽管这些词汇的中文含义有细微差别,但就这一词汇的英文本意来说,是指很多种不同于传统旅游的方式,它呈现和主流旅游不一样的理念、内容和形式。比如生态旅游就是小众的,也必然是小众的。另外,“小众”必然是有情境的,不同的文化语境和国情下,大众对“小众”的理解也是不同的。比如在中国,传统最熟悉的“大众旅游”方式是跟团旅行,所以自助旅行、自驾旅行都曾相对“小众”;而在西方国家,除了少数去非英语国家的跟团旅行,主流的旅行方式就是自驾旅行、自助旅行,所以它们不是“小众”的。在这些国家,“小众旅行”就是从理念到行为上都独辟蹊径的旅行,比如探险旅行、经济节约型自助旅行(budget independent travel)等。经济节约型自助旅行可以用Lonely Planet的创刊书名Across Asia on the Cheap(穷游亚洲)和他们标志性的“travel on a shoestring”的标语来解释,后者非常形象地把这一群体的旅行描绘为“勒紧鞋带”(中文可理解为“勒紧裤腰带”)的旅行,与西方盛行的家庭型、度假型旅行形成鲜明反差。

  我关注的小众旅行就是以上所有小众旅行的大杂烩。我既关注户外探险旅行,也关注各种经济节约型自助旅行。我对户外探险旅行的关注并非是纯粹的、专业性的体育探险旅行(比如登山、攀岩),而更多把它们当作从属于经济节约型自助旅行者(俗称“背包客”)旅行过程中的部分活动来探究。在我的新书《背包旅行:用生命去丈量大地》中,我尝试基于自我民族志将背包自助旅行进行全盘的再概念化,其中之一是指出当代小众旅行者对“性价比”的关注远重于绝对“价格”,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旅行技术和资源可以使他们花小钱办大事;而这一群人在自助旅行中是热衷于海、陆、空、人等各种界面的探险活动(exploration)的,因此我对户外探险旅行的关注从属于对背包客/自助旅行者的研究。

  我最初的研究关注的是背包旅行。在研究中,我觉得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虽然在中国背包旅行越来越流行,但没有人能够真正讲清楚“背包客”究竟是什么。我在做田野调查的时候,曾今不厌其烦地问那些资深的背包客:“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背包客?”大部分人都会不假思索地给我一个相似的答案:背包客首先应该是一个背包的自助旅行者,然后他旅行时间很长、预算不高、偏好小众目的地。这是大家对一个“典型的”背包客形象的看法。但一旦我向他们追问究竟多长时间才算是“很长”,多少预算才算是“不高”,甚至于旅行时长、预算究竟能不能算是成为背包客的必要条件或者本质要素时,分歧就产生了,最后很多被访者甚至放弃了去定义背包客,告诉我他们凭“直觉”认为一个人是不是背包客。这种追问让我意识到,我们很多时候把“背包客”看作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这往往是受制我们实证主义的思维,认为一定有一个所谓的背包客的“本质”在那里等着我们发现。而事实上,这个身份本身更像是一个社会建构的产物,它来自于在特定历史、社会和文化背景中的人们通过互动形成的共识,也自然会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而改变。所以,我的被访者提到的“直觉”,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们的特定群体文化带给他们的共识。而我们去研究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去理解他们的这种共识。

  我所关注的小众旅行方式是流动在路上的道路旅行,以川藏公路旅行为典型代表。作为连接内地与最为重要的通道,川藏公路早已是大众视野中“中国人的景观大道”,但川藏公路旅行依然是小众的,是那些追求“不一样旅行”的人的选择,也被诸多年轻人视为“一生一定要有一次的疯狂”。这意味着,一场特殊的旅行被赋予了某种勾连人生的意义,自由和冒险是这场旅行独特的精神气质。我们把在川藏公路上徒步、搭车以及以自行车、摩托车和自驾车为交通工具的旅行者统称为“道路旅行者”,他们以追求道路空间中的流动体验为核心特征,以一种开放的、随心所欲的心态对待旅行中经历,旅行在走走停停中进行,充满了后现代的开放与自由。

  小众旅行除了在规模上远不及大众旅行,它一定有区别于大众旅行的核心特征。就道路旅行而言,其一是目的地的重要性被弱化,更多的旅行时间发生在旅途上,最重要的体验产生于在路上流动的过程;二是旅行过程融合了审美、朝圣与苦行等多元流动实践,旅行体验是非效率且非舒适的,区别于大众旅行对旅途“快适性”的要求。

  感谢各位嘉宾的分享,在以上的讨论中,“大众旅游”似乎是我们讨论“小众旅游”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例如,陈钢华老师提出,小众旅游是否具有所谓的特殊性?王学基老师则认为小众旅行除了在规模上远不及大众旅行,它一定有区别于大众旅行的核心特征。朱璇老师提到了所谓的“小众”具有情境性,也提到了对应的英文单词alternative tourism。张静儒老师指出,“背包客”这种小众旅游者身份,本身就是社会建构的产物,对特殊旅游者群体的研究为我们研究文化的社会建构提供了窗口。那么,各位嘉宾如何理解小众旅行与大众旅行的关系呢?

  从理论上看,我们需要清晰地界定到底什么是小众旅行方式,哪些是小众旅行方式,以及它们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例如,从我们所理解和倡导的“旅行改变生活”或者“旅行改变自我”等一系列关于旅行的裨益的话语中,我们需要反思的是,是不是每种旅行方式下的旅行体验都可以改变生活、人生或自我?或者,哪种旅行体验对应何种改变或者何种裨益?应该说,从我的研究和观察来看,不同的旅行方式下旅行体验所带来的对旅行者的裨益是不一样的,结果不一样,过程也不一样。从这个角度而言,不同的旅行方式下的旅行其实都是“旅行”的具体化,但每种旅行方式都有自己或多或少的特点,对其他旅行方式而言,都是不一样的。因此,研究不同的旅行方式的特点、所引致的现象的前因与后果,都是很有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的。例如,把视野放宽一点,我原来博士论文研究的亚龙湾,在全中国就只有它是这样的开发模式。对亚龙湾这个案例本身的研究发现并没有任何可外推的机会,或者说特别少,因为别的目的地的开发管理模式都不一样。但是,为什么只有亚龙湾是这样的?它就是一个“孤本”,对于孤本的研究其实是非常有价值的。

  此外,当我们在说大众旅游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我们在说观光旅游吗?实际上所谓的“大众旅游”也不是铁板一块,大众旅游可能也是有很多的所谓的“小众”组成的。如果画圈圈的话,你会发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圈是所谓的大众旅游,但大众旅游框框里边有观光、休闲、度假等,他们是各自有一个小圈圈,然后也有一些重叠的地方。主流的游客也越来越注重体验,越来越灵活,越来越自由,对不对?

  小众旅行绝对可以拓展我们对旅游的想象,因为所谓“小众”就是日后的大众。“小众”和“非主流”的出现,都是为了引领日后发展趋势的,艺术、人文等领域,最早掀起的“小众”“先锋”潮流都会逐步走向大众,而一旦它被大众化后,又有新的“小众”方式出现。“小众”就是在这样不断迭代的过程中被淘汰,而后又再崛起。我前面举的“跟团旅游”就是一个例子,最早托马斯·库克开启了“大众旅行”时代,当时那些跟团旅游者绝对是“小众”的。但现在西方人在自己的国家/区域旅行,几乎不会跟团出游了,而在中国这种方式仍然非常普遍,所以每个国家旅游发展的阶段是不同的,要以历史发展和辩证统一的眼光来审视“小众”和“大众”,两者不能绝对对立。从城市微旅行的概念来看旅行,其实就是旅行的日常化,这到底是“小众”还是“大众”呢?小众旅游是大众旅游的前沿阵地,小众旅游者是先锋,以今日的“小众”理解日后“大众”的想法,这就是我认为的小众旅行方式最重要的实践意义,也是它最有理论价值的地方。

  我自己之所以关注背包旅行,其实是源自于一个从大学时候就困惑我的人生问题,也就是我是否能够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背包旅行宣扬我们可以逃离此时此地的异化生活,去远方寻求乌托邦、寻求“真实的自我”。正是这样的理想和期望,使背包旅行超越了一种单纯的“旅行方式”,成为了一种文化现象。其实不止背包旅行,其他很多小众旅行也同样具有超越旅行本身的文化使命。如果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来看,包括背包旅行在内的很多小众旅游都可以看作是亚文化群体的一种文化表征。所以对我来说,对小众旅游方式的研究其实最后都会还原为对小众旅游者所代表的亚文化群体的文化研究。而一种亚文化的出现很多时候是对我们主流社会所存在的问题的回应和反抗,我们所说的这种大众或者主流还可以指一种主流的社会心理的状态。

  其实我自己觉得可能没有必要去界定所谓的主流或者大众,因为像朱老师所讲的所谓的这种主流,它其实也是在不断的变化的。小众旅游就是alternative,它本身对应的就是mainstream,既然它的对立面也是在变化的,小众旅游本身也是在不断的变化,他们之间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之间的这种对立的关系,或者说对抗的关系。当然,亚文化也存在着被主流“收编”的可能。

  的确,社会的转型、技术的发展和观念的更新都在推动着旅行方式的多元化,旅行也越来越成为人们认识外部世界和追求自我价值的重要方式,而小众旅行在其中的角色和作用尤为重要。一方面,小众旅行常常是作为一种旅行时尚出现和发展的,具有先锋意义的小众旅行甚至能够引领某种生活方式或生活态度的转变。在道路旅行中,旅行者追求融合了多元实践的新颖旅行方式,并借此寻求富有个性的身份感,构建了一系列与旅行、地方、情感和生活密切相关的想象性符号体系,由此引领了一种“风格化”的旅行文化时尚。另一方面,小众旅行往往有着之于旅行者特殊的个体意义与价值。在道路旅行中,旅行本身便是旅行者通过流动向内寻找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问题”的温和解决方案,道路旅行所塑造的群体性狂欢、温情和等彼此关联的情感构筑了非正式的情感共同体,成为其精神出逃及获得自我认知和群体认同的方式。

  Alternative还可以翻译成“另类”,我觉得这个翻译也很好,小众就是要有另类的、个性化的成分。同时我们也需要去看某种旅行方式是“因何”而成为小众的,是因为流动方式、旅行的空间抑或是其他的特殊行为或体验?当大众旅行成为生活方式或者就是一种生活的时候,小众旅行的部分其实仍然是能够超出“日常生活”(包含了大众旅行的“日常生活”),带给人们不一样的体验和感受,所以我认为从旅游和日常生活的边界的角度上来讲,小众旅行方式的意义又会再次被凸显出来。

  通过讨论,我们似乎可以观察到“小众”与“大众”之间的两类关系,一类是转变,一类是对立。从时间的维度来看,许多小众旅行方式会逐渐转变成大众的,而在空间维度上,某些小众旅行方式所凸显的价值观则构成了主流之外的“另类”或“对抗”。当然,所谓的大众既不是一成不变,也不是铁板一块,小众与大众之间可谓是“共生演化”。在以上的讨论中,各位嘉宾已经或多或少提到小众旅行研究的意义,能否请大家再展开阐述一下?

  做研究,尤其是做社会科学的研究,无非就是求真,也就是发现(有趣的、有重要现实价值的)现象、研究现象,然后可能对实践或当下社会有一些启示或者建议(也有可能没有)。我的观察是,目前,国内旅游学界有两种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取向:其一,就是旅游研究要服务于国家战略和解决重大经济和社会问题。毫无疑问,这部分研究是很有必要的,比如,旅游引导的乡村振兴研究、旅游扶贫研究、旅游经济研究等。其二,旅游研究应该或者只应该关注有趣的、有意思的现象,而不需要去过多地理会它是否有足够的经济价值或政策意义。但这两种研究取向,真的是水火不容的吗?什么是“重要的”研究?什么是“有趣的”研究?“有趣的”研究就不“重要”吗?“重要的”研究就不“有趣”吗?其实未必!那么,究竟是谁在决定是否重要?何时重要?对谁重要?又究竟是谁在决定哪些研究在何时、何地是有趣的?

  从求真的角度来说,研究小众旅行肯定是有价值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小众旅行的研究需不需要去回应国家战略或经济社会问题,多大程度上可以回应,怎么回应?

  我觉得小众旅行研究既是有趣的,也是有用的。就像我前面说的,小众旅行者是潮流引领者,研究小众旅行可以最先觉察、把握到市场动态。例如,我对背包客的研究在微观应用层面上都可以给目的地的旅游规划、开发和管理提供建议。在宏观应用层面,我们可以看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背包旅游已经成为重要的国家旅游发展战略,这与20世纪90年代初起这两国大批旅游学者的引领性研究密切相关,他们的投入和呼吁很好地结合了现实并转化成了现实生产力。

  目前,许多研究“上不顶天、下不立地”,不仅跟研究主题或问题有关,而且跟研究者本身的能力密切相关。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如何概念化,如何跟理论对话,需要非常深厚的功底,需要研究者不断精进并形成学术自觉。我一直觉得背包旅游是一个采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矿,在某一个现象方面深入下去,都会激发原有理论的新活力。我们团队对志愿者旅游、徒步旅游、圣地巡礼/朝圣者旅游等多种形式旅游者的关注,对真实性、凝视、表演性、道德感、移动性等理论问题的探究,都是由于研究independent traveler而逐步引发的藤蔓式挖掘。再如,出现在我国的“藏漂”“滇漂”可以被看作是国际上的极端移动者(“全球游民”)在国内的对应,他们对于我们理解旅游可能产生的新结果和新内涵起到了关键作用:旅游到底是消解身份感的还是强化身份感的?它消解的是什么、强化的又是什么?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漂民”们,对“漂”的理解和期望有何不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不同?如果漂泊是他们认定的宿命,我们在实践中该怎样引导或规制?所以,思考不同类型的背包客,让我开始关注移动性的理论,并与移动性研究相关的方法来拓展自己的研究。在探究背包客移动的意义、感知和体验时,我又观察到了道德感这一问题,开始追溯道德地理的缘起,并引发我对背包客地方感的研究兴趣。在游民气质的人群身上,你会发现离家和在家不再是对立的概念,“漂”者四海为家,处处是家,类似讨论可以上升到更高层次的对传统生活哲学的挑战。所以,因为“小众”和特殊,常能发现一些传统旅游不能发现的“点”。通过背包旅游的跨文化比较,我们甚至试图去构建一些更有解释力和包容性的旅游者“类型”,希冀产生更具抽象度的理论。总之,有意义而有趣的研究上能顶天,下能立地,理论上能产生学科溢出,实践上可以推动现实进步,对研究者而言也是个人不断丰盈化的自我实现过程,会使人乐此不疲。

  其实我在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有一次所谓的学术危机,我问自己:“研究一小群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当时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东西没有任何的意义,除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和了解我的研究对象以外,似乎其他人根本就不关心我做的内容。但是随着研究深入,我发现做研究其实就是研究者自己和世界发生联系的一种方式。首先,像我前面所说,这个研究对我的人生很重要,它回答了我个人的困惑。其次,个人的好奇可以扩展成为一个更具有社会意义的问题。背包旅行作为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不仅涉及到“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生活”这样一个哲学问题,还涉及到我“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个体要如何实现这种生活”的实践问题。这并非仅是一个私人问题,而是一个在现代性带给人普遍异化感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公共问题。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背包旅行成为了我们众多探索实践中的一种可能的答案、一种寻找“好的生活”的生活实验。

  一种亚文化的出现很多时候是对我们主流社会所存在的问题的回应和反抗。所以我们对这些“小众旅行”所反映的亚文化的研究,能够反过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塑造这种亚文化的更广大的社会和历史力量。进一步地,我们也能在研究中去探讨,这样一种实践方式是否真的能够如其所承诺地那样帮助我们走向“更好的生活”。

  我很同意刚刚张老师所说的,用“关系”的视角来去理解我们做研究的过程和体验。我在做道路旅行研究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跟这部分群体建立关系,跟川藏公路那个地方建立关系,然后基于此去理解这群旅行者和这个地方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在研究成果出来之后,实践意义也是很明确的。例如,我们发现,川藏公路旅行的兴起实际上受到国家意识、地方发展、媒体和小众旅行者等多重实践话语的影响,这也赋予了道路旅行更多元的社会经济文化价值。对小众旅行的关注既能帮助我们深刻的认识一个特殊的群体及其价值观念,进而对更为大众的群体行为与观念进行审视与反思。同时,小众旅行研究常常能够帮助研究者批判性的反思既有研究成果和学术观点,拓展理论的边界。比如我们对道路旅行的研究就形成了对旅游中的流动性体验、流动的人地关系和社会关系等方面的新认识。所以我认为小众旅行研究不仅有趣,而且有用。其实在更为宏观的实践层面,小众旅行方式也是多有呼应的。例如,我国经济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反映在旅游上,就是个性化、多元化,旅游产品与旅行方式不断丰富与创新。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小众旅行其实也为我们在旅游研究中构建中国传统文化理念或概念的解释力提供了很好的场域,这也是在最近的研究中呈现出的一种趋势。

  各位嘉宾的发言充分揭示了“小众旅行虽小,但意义不小”,梳理一下,至少可以从四个层面来理解小众旅行研究的意义。从个人层面来说,这是研究者旨趣的反映,是研究者选择如何介入生活世界的方式,小众旅行研究帮助我们“另辟蹊径”地介入生活;从实践或产业层面而言,小众旅行方式所具有的潮流感和引领性可以成为市场的风向标,为目的地规划与管理提供依据;从国家层面而言,旅游在经济增长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小众旅行所反映的是高质量发展,小众旅行者乐意涉足乡村、原野等,为研究和思考乡村建设、生态文明提供了窗口;从哲学的层面,小众旅行研究追问“旅游与人的全面发展”、“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值得过的生活”,人与自然的生态伦理等宏观问题。如此看来,小众旅行研究兼具温度与深度。各位嘉宾能否进一步分享下目前正在关注的小众旅行方式呢?

  从选题看,“小众旅行”其实是越来越多,例如,影视名人的粉丝造访相关目的地的旅行,真正意义上的火车旅行,而非将火车单纯地作为一种位移的交通工具的旅行等。做出真正的理论突破可能是比较难的。很多的小众旅行现象其实是更广义的社会现象在旅游中的一种具体的体现和反映。旅行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是一种异地的休闲,是一种闲暇中的流动性。这些旅行现象究竟如何与它对应的社会现象以及这些现象背后的社会科学理论,是我们需要深入地具体思考的。

  我觉得从国内外小众旅行方式及其情境的对比可以挖掘很多有意思的议题,捕捉到比较关键的趋势。比如从生活方式旅行者(lifestyle traveler)到现在的全球游民(global nomads),他们的无国界感、流动身份是越来越突出的,体现了一种极端的移动性。我们粗一看,好像离中国的背包客很远,其实我们的“藏漂”“滇漂”不也是这么一群人吗?只是囿于国籍和签证等的限制,他们无法像西方背包客一样成为“全球漂”。所以,可以基于不同的时空尺度,比较不同类型的旅行者,思考其背后产生的动力机制和演化机理,这对促进人的幸福感和全面发展、推动地方旅游的开发和人地的良性耦合、合理引导旅行者的多尺度时空移动,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理论上,对背包旅游的研究会在移动地理、道德地理等方面取得一定突破,因为背包客是移动性最强、道德感知最不同于主流旅游者的一群人。

  最近几年,我的关注从背包旅行转移到了生活方式型旅居(移民)。生活方式型旅居(移民)虽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小众旅游,但在我看来,它可以看作是背包旅行的一种延伸。我之前讲到,背包旅行的一个驱动力是寻求更好的生活方式,那么生活方式型旅居(移民)则可以看作这一生活实验的进阶版本。对背包旅行和生活方式型旅居的这种重新定位,其实也反映了当下旅游研究中的“移动性”转向。一方面,对于“移动性”本身的强调和关注,使我们得以重新考虑作为一种移动方式的背包旅行、生活方式型旅居是如何可能的,这为我们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方。另一方面,对于“以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为目的的移动,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可能出现的产物,所以在最近十年,国内关于诸如生活方式型旅居(移民)的研究背景才开始成熟,我们也明显看到其研究数量开始出现较快地增长。

  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我们的出行受到了限制,这对于旅游发展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因为它加速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旅游实践的相互渗透与融合,给很多新兴的旅游形式的发展提供了条件,比如现在在一二线城市中开始流行的“城市微旅游”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城市微旅游”,在国外对应的相似概念应该是城市行走(city walk),指旅游者在半天内以步行的方式游览城市的街区。不同于传统旅游活动的一点在于,“城市微旅游”的吸引物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景观,而它的参与者大多是本地人,所以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对“日常生活”的再发现。小众旅游方式作为一种试验和探索,能够刺激我们旅游实践的想象力,也能拓宽我们产业的边界。就像曾经的“沙发客”的另类实践衍生出了现在以Airbnb为代表的共享住宿,那我们也可以试想诸如“城市微旅行”这样的实践,是否会为我们的城市发展和城市休闲模式带来新的变革?

  我所观察到的小众旅行研究的趋势,一是伴随着旅游研究呈现出的微观化,对小众旅行的研究也更加细分和深入,对其中的某些特定亚型或独特子类型进行持续研究,如一些伴生于技术创新的小众旅行;二是随着社会科学的流动转向,流动性越来越成为我们分析小众旅行方式的重要理论视角,基于流动性的理论概念与方法关照的小众旅行的问题日益丰富,比如基于流动力、粘滞性、流动性等分析框架讨论道路旅行、背包客、生活方式攀岩等。就研究方法而言,一方面是越来越多新的技术方法被广泛应用,另一方面是传统方法为了适应小众旅行的新特征和新问题而不断创新,比如流动的民族志等。

  新冠疫情在对大众旅行造成流动和距离限制的同时,也催生了或者促进了一些新的旅行方式与市场。而小众旅行方式因其规模小、自由灵活等特征反而表现出了某种优势,显得更为难能可贵。大众旅行的受限意味着与旅行相关的空间、资源、交通等多方面的有限占用,某种程度上为小众旅行者提供了更加宽松和自由的条件。而以往我们认为小众旅行常常存在走向大众化的趋势,但在疫情的影响下,这种转变的趋势是会被加快还是被减缓,以及小众旅行能否成为后疫情时代人们旺盛的旅行需求的有效补充需要进一步地关注。

  通过各位嘉宾的分享,可以看到旅行方式的不断创新丰富着小众旅行研究的对象。有些创新可能是代际转换所引发的,例如Z世代年轻人所热衷的“圣地巡礼”,还有我自己正在关注的废墟旅游者,而有些创新可能跟大家提到的社会环境的变化有关,例如旅行与日常生活之间的互相渗透程度越来越深,出现了以游客的视角关照日常生活环境的城市微旅游,也出现了把旅行延展为生活方式的,例如生活方式型移民或漂泊者。小众旅行方式像一扇独特的窗,窗外不仅有万紫千红、绚丽多彩的景色,也为我们提供了观看大众旅游乃至日常生活的独特视角。

  2. 朱璇. 背包旅行: 用生命丈量大地 [M].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21.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信息均搜集自互联网,并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对其真实合法性负责。如有信息侵犯了您的权益,请告知,本站将立刻处理。联系QQ:1640731186